贝尔格莱德

被性侵之后丨单读

发布时间:2020/3/14 9:22:29   点击数:

性侵似乎成为当代社会的魔咒,我们时不时就要被突如其来的性侵事件锁住眉头。如何保护每一个人避免性侵,如何照顾被性侵者走出黑暗,如何有效惩罚性侵者、预防性侵发生,解决这一切的首要前提,是勇敢揭开它。

美籍华裔作家李怀瑜以自己的亲身经历,写出一部有关性侵的小说,名为《生命暗章》。作者以巨大的勇气回忆并书写下那段黑暗的经历,在刚刚经历了残忍的性侵之后,还要忍受痛苦的验伤过程,并长久经受记忆的折磨,而她却什么错都没有。这不是一本可以轻松阅读的小说,但是一部值得阅读、深思的书。

《生命暗章》

李怀瑜著

陈芙阳译

东方出版社出版

生命暗章

李怀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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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警车里,在前往性侵危难中心的路上,她的怒气开始涌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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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个混蛋东西,我要扭断他的脖子。”她愤恨地对芭芭拉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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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眼前浮现他的脸,那双冰蓝色的眼睛,那厚颜无耻的表情。她想对着那有雀斑的得意笑容狠狠揍上一拳,撕烂他的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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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从未揍过人,也从未有过这种冲动。但是,现在她感觉到了,就这么熊熊燃起,不肯停歇,而且难以平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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该死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?星期六傍晚就要到了,而现在她浑身脏兮兮,一堆擦伤,困惑又精疲力竭,只因为某个可恶的青少年侵犯了她,而她本来只不过要去健行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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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怎么可以这样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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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她坐在警车里,要去一个未知的地方。她的计划全毁了,支离破碎,而且突然间打开了一个新领域,那是她始料未及的,也是她不想要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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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心中有个声音说:这还只是开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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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李怀瑜,美籍华人,作家、制片人。《生命暗章》是她的第一本小说,并且赢得了年的“非布克奖”。

到了拉达克街的性侵危难中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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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光线昏暗,全是柔和大地色调的家具。她坐在一张浅棕色的沙发上,像是到了一个SPA会馆,有一排排的妇女杂志,花瓶中放着插好的干花,她几乎要期待有人为她送上一杯黄瓜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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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没有,没送来任何给她吃的东西,必须等到她的身体验伤采证完毕才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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哦,她说,我已经吃过一个苹果,喝了一些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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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说,没关系。但最好不要再吃东西,直到检验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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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暗想,那会是怎样的检验呢?但是她无暇细想,他们问了她一个又一个的问题。再跟我们说一次事情的经过,就你记忆所及,尽可能仔细一点,即使是最细枝末节的事也可能有助于找到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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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她告诉他们,从一开始的事说起。从那天早上,她起床后去大学附近吃早餐,以及她买了健行的补给品后所搭的公交车说起。在公交车上,她给几个熟人发了短信,安排当晚在贝尔法斯特的行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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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下了公交车,开始穿越公园。她和一些人擦身而过,然后看到他,他穿着映着绿地的一件雪白针织衫,就站在那里,然后走向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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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她说完后,名叫乔安娜·彼得斯的女警向她道谢:“你做得非常好,你给我们提供了许多可以调查的信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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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,信息。这就是她供你们下载证据的数据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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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有一张地图,她能不能指出事发地点?他接近她的第一个地点,以及第二个地点,然后最后的地点?他在哪里将她拖入灌木丛里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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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一张幽谷森林公园周遭的区域放大图,她很会看地图,但这张地图却不怎么样。虽然街道很清楚,公园本身却拼拼凑凑的,只是一堆绿地和树林符号,没有标出任何步道。没有任何等高线的标识,溪流也只是一道蓝色细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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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觉得气恼,不知是气自己的地图辨识能力失效,还是气地图本身不清不楚,又或许两者都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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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张地图不够详细。”她气馁地说,“可不可以给我一张有等高线的地图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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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根本是在要求了,地图!要有等高线的!这得多困难呀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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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察犹豫了一下,说他们试试看。她知道,这些人一定觉得她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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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他们不明白,地形才是关键。山谷本身的低凹处,还有地势沿着山坡高度急遽上升,一路到了平坦的高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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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等高线,她无法回溯事发的过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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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张地图描绘的一切,就好像它们只是个平坦的操场,平坦、毫无活力,而且静止不动。但事实上,那里有弯道、下坡、山脊,以及山谷,许多可供人躲藏、让人迷失的地方,甚至让人永远无法寻得它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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验伤取证,她从未想过这会成为人生的一部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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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影视剧中的情节,是在光线沉重的电影中、在严寒的北欧国家才会发生的情节,不是该由她来体验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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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她就在这里,在验伤室里,灰绿色的墙壁映着明亮的日光灯光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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验伤取证的医生名叫波娜迪特·费蓝,是个温暖如母亲般的女性,六十岁上下,双手厚实,说话轻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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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首先,我要请你用这把梳子,很缓慢地梳头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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费蓝医生递给她一把素面的塑料长梳,就是学校会发的那种款式。她要用这把梳子非常彻底地梳过头发,下面铺有一张灰色的硬纸,会接住泥沙或其他可能的证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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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盯着梳子,从小学三年级后,她就没用过这种梳子梳头发。她缓缓且疼痛地拿梳子梳过她浓密的头发,她的发丝纠结着,天知道在被迫倒卧于森林地面时,上面还缠到了什么东西。细细的梳齿滑过她的头发,梳下几根发丝,也抖落少许灰尘和泥沙。她一梳再梳,泥土碎屑不断撒落在纸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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费蓝医生迅速卷起纸张,将上面的证据倒入一个贴有标签的袋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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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现在,我们要用棉棒在你身上采证,这样可以取得他可能留在你身体上的基因物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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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已经记下她说他曾碰触的地方,所以他们拭过她的脖子(当他开始掐她)、她的双手和手腕(当他将她拖进树林)。她的嘴唇、她的指尖、她的嘴巴,他们仔细地拭过她的嘴巴,棉棒来回进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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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,她终于可以喝点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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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一下还会有更多棉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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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现在,摄影师得拍几张你的照片,供证据使用,记录你身上的伤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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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生抱歉地说摄影师是男性,因为目前只有他有空,问她是否能接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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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点点头,也没太多选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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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站在这张纸上,身后是一片白色背景,空白冷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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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多闪光灯对着她的脸一闪,她顿时目眩,看不见东西。一闪再闪,正面拍几张,现在转身到侧面,然后是另一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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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,小心翼翼地脱掉你的衣服。慢慢来,这样我们才能让你脚下的那张纸接住证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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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脱掉长袖的蓝色健行衫,只是很难从头上拉掉它,她的脖子、背部像是扭伤了,她的身体僵硬。但是,她必须自己来,没人可以帮她,免得在收集证据时,不小心在她身上留下他们的物质。最后,她终于脱下健行衫,放在另一张灰色厚纸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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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衣脱下来后,露出已被扯破的胸罩,她被拍了照。往前看、神情淡然、极度疲倦,真希望人不在这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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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很少拍照不笑的,拍照时不就应该笑吗?要回答“西瓜甜不甜”。自从五岁在幼儿园第一次拍照开始,她一向会说“甜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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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现在的她绝对没有笑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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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直视前方,眼神呆滞且空洞,就这么盯着墙壁。或许,她应该在身前举起写有一串号码的标示牌,就像大屠杀的受害者或被逮捕的犯人一样,等候未来一切的到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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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一件一件地脱下衣服,以便接受拍照,闪、闪、闪。现在脱下长裤,身上只剩下她被扯破的内衣裤。她转身到侧边,再转向另一侧,这样才能拍出她身上瘀青及伤口的最好照片,闪、闪、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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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右脚拍特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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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低头一看,发现右脚满是干掉了的泥土,还有许多割伤和擦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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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没要她脱下内衣,至少在男性摄影师面前没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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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,他离开了,然后,她们就开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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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将内衣脱在地板上,验伤室好冷,她就这样赤裸裸地在证物收集纸上站了好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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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低头看自己的身体,此时才注意到那一大堆瘀伤、擦伤,及浅浅的伤口。她的右大腿有一大片瘀青,一直延伸到小腿肚上;腹部有一大道擦伤,两只手臂全是瘀伤,而双腿的膝盖一片棕蓝色,几乎难以辨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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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仿佛在看别人的身体,没办法将这些伤痕对应到自己身上,她几乎感觉不到它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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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内衣和所有衣物都被拿走作为证物,她刚才站立的那张纸也被带走取证,另外还需要用更多棉棒保留更多证据。她的胸部、手臂和双脚上,有许多因为被他抓而造成的手指形瘀伤,全由费蓝医生以棉棒擦取采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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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得到一件能套在身上的薄薄纸袍,却无助于隔绝房间里的寒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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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,她坐在检查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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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想起过往,子宫颈抹片检查对她曾是多大的创伤,金属的搁脚架、令人惧怕的鸭嘴钳。每次她约了检查,都会畏惧好几天,每当不得不张开双腿让鸭嘴钳探入时,她就会哭喊出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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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她刚经历过那些事之后,想到要让冰冷的金属器具插入那里……她本能地退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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费蓝医生卸开检查台两边的搁脚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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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反胃感终于到了临界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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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等等。”她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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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知道自己不能逃避这件事,知道这是必要过程,是她几小时前决定打电话求救时,就已经启动的必然过程。但是,如果非得屈服于这件事,任由她身体最脆弱的部位接受彻底检视和器具刮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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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努力地想平静下来:“我可不可以……可不可以请我的朋友进来坐在这里,让她握住我的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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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现在的情况下最好的指望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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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亲爱的,当然没问题呀。”费蓝医生回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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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芭芭拉就进来坐在她身边。“亲爱的,随你需要,尽管用力握紧。”她安慰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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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她紧紧握住,比她这辈子所能想象的紧握更用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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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森林的那个地方,在那男孩在场时,她整个人感到麻木,缺乏感觉和知觉,因为即将发生的事,让她分泌了太多肾上腺素,充满了太多的混乱和恐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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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在这个冰冷安静的验伤室里,她却感受到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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鸭嘴钳滑了进来,迫使她的两腿之间展开更大空间,她闭上眼睛,无声无息地流下眼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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疼痛将她扭转成牢牢的死结,她想要解脱,但是她没办法,只能任由这感受侵犯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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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一次,对她有如永恒般长久的体内刮拭后,鸭嘴钳终于滑出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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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身体颓然放松,不争气地默默流下泪水,检查结束让她松了一口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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费蓝医生说:“很棒,你非常棒。我知道这对你而言一定很困难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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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解脱似的呼出一口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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费蓝医生开口说:“只是,很抱歉。鉴于性侵的经过,我们还必须用肛门探针来采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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肛门探针,不,别这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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恐惧和反胃感再次膨胀,她的眼泪流个不停,采证也永远不停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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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办不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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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只想抹去过去六小时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,重新来过。在贝尔法斯特的星期六早晨,她醒来,决定不去健行。她可以留在市中心,可以只是去逛街,或是去博物馆。她用不着去健行,她永远不必去健行,永远不必踏入那公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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验伤采证终于结束了,医生再次向她慢慢地解释情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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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次法医检验是为了帮警方搜集证据,医院找医生看诊,以确保她没事。她会拿到一张说明她状况的信笺,直接交给下一个医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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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院,他们就可以进行性病的检测了,有一种叫“暴露后预防性投药”的处置可以有效防治艾滋病病毒,但要在接触的七十二小时内施行。她需要事后避孕药吗?可能不用,如果你说他一直没射精的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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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,她还是拿了洛芙妮避孕药,这是一个小小的薰衣草色盒子,有个柔和的女性名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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芭芭拉帮她追问,那其他伤势呢?瘀伤?扭伤呢?而且,她还撞到了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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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些问题,医院的医生都会处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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芭芭拉已先打过电话,得知医院医院,警察可以护送她去急诊室。然后,医院时说明状况,确保她可以立即受到照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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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在她离开之前,她终于可以冲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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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衣物被取走当证物,她必须换上其他衣服。已有一位警察去过她下榻的民宿,找管理人谈过,将她所有东西设法打包带来这里。她突然想到那家民宿,想到那张她再也不会去过夜的床,以及羽绒被上阳光的斜射照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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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今晚无法独眠,她很清楚这点。芭芭拉说,她当然可以一起去住她的饭店房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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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她的行李箱现在在这里,她匆匆地翻找可以更换的衣服。里面的职业行头,就像是别人的生活:一件时髦、有绣花图案的休闲西装外套,一件黑色铅笔裙,一双高跟鞋,以及前几天晚上穿的那件鸡尾酒宴黑色小礼服,这些都不合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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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找到一条牛仔裤和一件长袖衬衫,干净的胸罩和内裤,加上袜子及另一双休闲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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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心人员还给了她一块香皂、一包洗发精,及一条毛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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费蓝医生准备和她道别,但她不希望她离开。她还有一个问题,一个在她心中一直困扰着她,却让人尴尬到几乎说不出口的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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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要是……要是在事件中,有污泥进入我体内,我要怎么洗干净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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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多泥巴,在挣扎扭打中沾上许多泥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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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生点点头,用双手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臂说:“你的身体终究会自行冲洗干净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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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不知道身体有这样的能力,但很欣慰地知道,泥沙会自行冲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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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非常勇敢。”医生说,“我知道你未来也会非常勇敢,只是我现在恐怕得离开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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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像是抱住妈妈大腿的小孩,紧紧依附着费蓝医生,知道自己将会想念如慈母般温暖又善解人意的医生,她让刚才噩梦般的几小时变得稍稍让人能忍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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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现在需要去检查另一位被害人了。”她解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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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会有许多被害人吗?她一向这么忙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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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是我今天检查的第三位性侵被害人,现在天都还没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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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点点头,医生就离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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淋浴的时候,她脑海里只萦绕着医生临走前的话,今天目前已有三个案例了,而且只会更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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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将水温调高,感觉滚烫的水流冲刷着她的肌肤,看着尘沙、泥土及脏污从身上冲走,然后打着旋儿流入排水孔。

*本文摘自《生命暗章》第二部

图片来自作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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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▼战争与和平?

                文章已于修改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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